2012年1月31日 星期二

不再飛行的宮崎駿:《紅花坂上的海》




  每次看到宮崎駿的電影上映,都有一陣莫名的興奮。他的卡通畫面, 總滲透著人類不同形式的文明,讓人重拾種種在都市被遺忘的生活態度。今次這部《紅花坂上的海》,沒有像《風之谷》、《天空之城》、《幽靈公主》、《哈爾移動城堡》那樣直接帶出反戰的聲音,卻含蓄地用上戰爭後一代的純樸初戀故事,來隱藏相似的訊息,文藝味道更濃,技巧也更昇華別緻,是喜愛小品電影的觀眾不容錯過的選擇。

  這道文藝質感,其實從戲名已然開始。很多觀眾或許不大理解「紅花」的意思,自己看完電影後,也思考那朵紅花究竟種了在那裡。但看到英文戲名(From Up On Poppy Hill)後,一切便恍然大悟。Poppy雖可泛指製鴉片的紅花,但內裡的隱含意義,是指為紀念兩次世界大戰陣亡人士,英國人在十一月所戴上的紅花。坂(Hill)是女主角松崎海的居所地理位置,而她每天都在家中,為戰爭逝世的父親升起海員信號旗,以作悼念。「紅花坂上」是代表在戰爭後成長的一群,他們背負著戰爭的傷痛,去開啟自己的人生,箇中味道,與村上春樹小說《1Q84》主角天吾有點相似。而 《紅花坂上的海》故事發生在 60 年代,那份由戰爭直接帶來的傷痕,更深更痛,也更易引起觀眾的共鳴。因旗號和詩句,令松崎海認識到男主角風間俊,也許有點老套,但每天所看的電影都是仇恨、姦殺、奪產、謀術的話,一道清純味美的甜品,會令觀眾更開懷回味。

  宮崎駿對故事的枝葉和細節,做到一絲不苟。主線是戰爭的傷痛,枝幹是青少年的初戀和舊文化保育。純真初戀的爆發力,宮崎駿在《夢幻街少女》已展示過一次。風間俊載著松崎海騎單車的情節,令人緬懷《夢幻街少女》內,天澤聖司決心以單車載著月島霞的重量,少男對初戀情人總是全情投入。松崎海與風間俊的青澀戀情,是每一部愛情電影,都教人投入的元素,歷久不變。

  舊文化保育,也是宮崎駿電影的經常材料。《龍貓》的古樸鄉郊,《哈爾移動城堡》的古典堡壘,是宮崎駿那杯茶。這回的「拉丁文化區」,更引起我對昔日中文大學崇基學院教學樓的回憶。那幢昔日的崇基教學樓,有獨特的拉丁味道,裡面的區域設計,既不對稱而建,也沒有規律,樓層不高,但內樓與內樓之間像迷宮一樣。每次到那裡上課,都需花點時間找班房。以現今講究效率的原則,是地積比率非常低的建築。那些年,在教學樓聽授Carl Jung談及象徵的論著,基本上是聽不明白,但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癮頭。宮崎駿的「拉丁文化區」,正是提醒大家,人類的進步應該從這種保育古典文化出發。舊的崇基教學樓,為著追求效益,被拆卸了。知識與文明,是否需要以不斷拆卸來維持,真心辦教育的人和政府官員,應好好看看宮崎駿這部《紅花坂上的海》。

  但對宮崎駿迷而言,《紅花坂上的海》還有一點很特別的變化。宮崎駿雖然不斷創作不同題材的文化型動畫,飛行卻是一直的標誌,所有宮崎駿電影,從不缺少飛行這道玩意。飛行可以代表遠離凡間,可以代表與眾不同的獨特,可以代表沒有界限的幻想。高瞻遠矚,可以看得更遠更清晰。宮崎駿收起飛行,收起以直接手法表達反戰,改用樸實的手法,和帶有文藝的風格,來創作《紅花坂上的海》,是一項突破,也帶來新鮮的感覺。只有通過不斷創作和改良,創作人才能繼續進步,否則便會被困在自己的框架。年過70的宮崎駿,也許是收起飛行,腳踏實地的時候。但不再飛行的宮崎駿,魅力還是不缺。善良正直的松崎海與風間俊,是人類文明的模樣。

2012年1月16日 星期一

對沈旭暉文章的回應

  童年的時候,曾向聖誕老人寫過聖誕卡。寄出去的說話,當年沒有收到回覆。今時今日時代不同,幾天前在網絡的光纖世界,寄出一封給Simon(沈旭暉)的信,幾天後在週日(2012.01.15)的《明報》,竟然讀到沈兄的回覆。沈兄在幾天內撰寫了一篇份量相當的文章《他朝君體也相同》,對我的《致兔書》予以教導,感覺實在受寵若驚。這不是假驚,而是真的驚。石峻乃閒人一名,不認識劉迺強、邵善波、張志剛等人,也跟狼不相識。一篇普通博客文章,一位閒人百姓的幾段文字,竟然勞動教學界炙手可熱、擁有博士銜頭的沈兄,在報章如此嚴詞厚待,甚至誠意提醒我會被狼營懷疑是「豬諜」,情形儼如沈兄所提到,昔日劉慧卿被狼追約辯論疑似台獨的事件。此刻的我,正承受極大的壓力,血壓上升,不知會否被狼營發出全城圍捕令。可以的話,還望沈兄提供劉慧卿的聯絡方法,好使自己能向卿姐學習,怎樣在被追擊下,得以減壓。

  沈兄鴻文的十大論點,令我遙遙感到西乃山的山中聖訓,那份像泰山壓頂的指導性權威。不知何解,全球人類很一體化,不同時期的人,都喜歡用十點來立論。宋人呂誨上疏宋神宗彈劾王安石的曠世奇文,正是十件極度無聊的批評。毛澤東在 1956 年提出《論十大關係》後,幾乎沒有幹過一件合理的事情。這更不要說在十全老人乾隆之後,中國走向衰弱的道路。人人常常感到十代表十全十美,卻不發覺更多是東拉西扯,濫竽充數。真正具份量而有力的論點,貴精不貴多。由三幅被變成十幅被的文章,我一直不懂寫,也沒有興趣學習怎樣去寫。更不明白沈兄為何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下如此的重手,借用報章的資源,來激烈地回應一篇博客文章。想來想去,唯一可能是拙文《致兔書》刺中了沈兄的要害,暴露了沈兄的隱處,才令沈兄不顧教授身份,跟籍籍無名的對手,大打泥漿摔角,導致污跡四濺。這事令人失望的,是我素來尊重的學者,寫出來的文章,竟是如同醉漢駕車一樣,横衝直撞。

  其實,看完沈兄第一組觀點後,發覺你使上亂扣帽子、斷章取義的招數後,已失去繼續閱讀的興趣。沈兄在文章一開始時,便開宗明義提到:石兄斷言在下挺豬,批評在下隱藏立場,字裏行間露了餡子,不像他筆下的狼營劉迺強先生單刀直入,似足一個真的漢子沈兄不是故意扭曲我的原文原意,便算是一招董驃式「我講嘢,你要聽」,一片文字霸權。我在原文《致兔書》內提到的,是「劉迺強和閒雲戒師在《信報》不斷撰文挺狼挺豬,喜歡不喜歡,有理還是沒理,不太重要,至少他們毫不隱晦,單刀直入,似足一個真的漢子,認真的讀者閱後,自會有各自的看法和評價,童叟無欺。」沈兄三爬兩撥,便用海大富的化屍水,把人家文字的前後部份化去,真是當今毀屍滅跡的高手。挺豬的閒雲戒師不見了,可能式的不喜歡或沒理不見了,自會有各自的看法和評價也不見了,單獨變成我對劉迺強全面「景仰」。沈兄這種處理材料和寫文章的方法,很難相信是出自一位教授的手筆。我寫《致兔書》時,也寫了幾段文字後,才推論沈兄「也許是一名隱性挺豬者」。沈兄手起刀落,不加思索,一頂「斷言」帽子便斷然地出廠了。這種學術水平,教我非常吃驚,也令我深深覺得,之前對沈兄在學術上的批評,原來頗有見地,不是錯亂發炮。沈兄提到討厭以動機誅心論扣帽子,何以自己以這樣的方式行文?沈兄這樣撰寫文章,跟我又算不算是私怨乎?

  我對閒雲戒師「真的漢子」的評價,早已說明我對挺豬者是同樣地尊重。我說得很清楚,人縱有立場,也只是平常不過,挺狼挺豬只要以真身視人,不應被政治歧視。沈兄刻意玩時運高,當作一概看不到,然後把我單獨連在另一位真的漢子劉迺強身上,我只有自嘆不如,教授即是教授,令人無話可說,更無辯解求個清白的可能。我寫出我的分析和看法,過程上做了思考,結論縱使錯了,實屬非戰之罪,每位考生入到試場也不是一定拿一百分。學術上有不同的看法,根本是很正常的事。加上我用上的,只是沈兄「也許是一名隱性挺豬者」,實在不明白沈兄的反應何以這樣強烈。公民黨的大狀們也說過,法律意見只是法律意見,沒有人保證對錯。我當然歡迎沈兄批評我的文章,但不是任意強姦我的原意。倘若沈兄能以理服人,實在不用以沈兄文章內的語氣,來回應我的文章。

  如果沈兄能真正讀懂我的文章,我的批評是多在你的邏輯上,不是结論上。任何人到賭場買大小,總有一半機會買中。學術不在於結果,而在思考過程和方法。我提到哥白尼,提到伽俐略,提到不少歷史例子,提到民粹式學術,來細說我的質疑。甚至在文章的結語,也清楚說出,我等待的,是真正的學問,而不是粗糙的結論,或惹人著迷的Sound Bite。我認為這才是重點,可惜沈兄一點也不去談及,而將文章的界線僅僅收窄在豬狼二人,認定我的文章內容只是「多涉及候選人與核心價值的關係」,這似乎是沈兄的機心蒙敝了內涵,避談人家談過的重要觀點。若沈兄是試圖理性強化自己的論據,何需先來一招天外飛仙式大扣帽子。恕我才疏學淺,僅懂鸚鵡學舌,「道理若不是道理,更不會因為動機而改變」,沈兄又何需先向我的動機埋手。若沈兄沒有立場,大動鑼鼓,更屬不需。你批評部份狼營人士文章充滿敵我矛盾的味道,我想衷心說,你的《他朝君體也相同》,又何嘗不是。對這類寫文章的方式,我不感興趣繼續討論,還望沈兄見諒。



(2012.01.17後記:各位網友,在此要抱個歉,原先把沈先生的原文,以《香港雜談》的網站作連結,因是擔心《明報》的連結,有時限性。不幸察覺到《香港雜談》內的版本,已沒有再引明「明報專訊」等字,跟《明報》當日刊出的版本亦有不少出入,出現甚麼修減增多,無暇解讀。石峻閒人一名,但也時間有限,勞煩《香港雜談》團隊這樣招呼,實在感到榮幸。石峻對《香港雜談》的處理方法和沈先生可能修改了他的文章,亦不想再評論。)

(2012.01.17後記2:在此再提供一些實際資訊,沈先生在2012.01.15《明報》的文章,題為:訪狼之前﹕他朝君體也相同——並覆《致兔書》,電腦統計,共2644字。《香港雜談》內顯示為2012.01.15, 6:22沒有再引明「明報專訊」等字沈先生文章,題為:《回致兔書》——他朝君體也相同(梁振英、唐英年與核心價值),電腦統計,共4521字。)

(2012.01.18後記3:感謝一些摯友對石峻的勉勵,電郵告之沈先生在Facebook以「未刪簡原裝長版」來標示4521字的版本。摯友並傳來Word檔案,跟沈先生在《明報》上2644字的版本,作了比較。沈先生兩個版本的文章,究竟有甚麼不同,是否只是「未刪簡原裝長版」,石峻說了不想評論,便不評論,謹此再謝摯友的心意。真相在互聯網上,有興趣的朋友可動動手腳尋找尋找。在此再多提供一些實際數字作參考,沈先生最近在星期日《明報》的欄位,幾篇文章的字數如下:《致狼書》,4549字;《致豬書》,4467字;《訪豬記》,5681字。)

2012年1月12日 星期四

《致兔書》:我的家只有一道門

Dear Simon

  你我素未謀面,也互不相識,按道理,實在沒有甚麼理由向你寫下這封信。不過,Simon的文章,我經常拜讀,對你學識的闊度、文章數量和範圍,都深感敬佩。縱使你不認識我,也不能說我完全地不認識你的見解。近期,你在《明報》寫下的《致狼書》和《致豬書》,深獲身邊朋友讚賞,有的甚至在Facebook分享推介,說是說出不少香港人的內心話。可惜我才疏學淺,只能鸚鵡學舌地借用你在《致豬書》的精句:凡夫俗子是不能明白你深奧的學問。

  在兔年行將遠去的時份,讀過這兩篇文章後,在我腦海不斷盤旋的,是一隻機靈潔淨、動作敏捷的雪白兔子。兔子的樣子很可愛,也很誘人,一本暢銷成人雜誌的標記圖案,用的便是兔子。可是在潔白誘人的背後,兔有其為人輕視的一面,在西方世界的寓言故事龜兔賽跑中,兔代表驕傲自大。中國人對兔的評價也不是很高,因而有狡兔三窟的說法。我不喜歡兔,正是由於在誘人外表的背後,往往是過份自信,而又隱藏路路皆通、到處逢源的本

  你的《致狼書》和《致豬書》,用字精警,字字珠璣,對狼豬擺出各打五十大板的陣勢,痛陳箇中頑疾,貌似公正嚴明,發人深省。甚至在《致狼書》的末端,清楚表明絕對中立的立場,並靜待「狼豬化」或「豬狼化」的發展。只是凡夫俗子往往非常市儈,對地上的財富有敏銳的觸覺。我總是覺得,在你的家中夾萬存有三百兩黃金,才驅使你耍出這一下「此地無銀」的招數。其實,人縱有立場,也只是平常不過,人家劉迺強和閒雲戒師在《信報》不斷撰文挺狼挺豬,喜歡不喜歡,有理還是沒理,不太重要,至少他們毫不隱晦,單刀直入,似足一個真的漢子,認真的讀者閱後,自會有各自的看法和評價,童叟無欺。Simon,你真的沒有立場嗎?作為凡夫俗子的我並不相信,至少在你兩篇文章的字裡行間,露了餡子。

  你對豬的批評,是建築在多年來庸碌的行為表現上面;然而對你對狼的批評,卻不完全客觀,有不少更只是以言辭來推斷行為,並以狼的支持者來評估狼的為人和表現,甚至你也不諱言認為對狼不公平,並在《致狼書》說到:「你的個別支持者不應被看作代表你,我明白,可惜大家以往從不知道你的想法,難免令你『被代表』了。」作為標榜鑽研學術的你,以這種方法來作推斷,似乎是一種疏忽,不著意思考的讀者,或會被搶眼的Sound Bite遮蓋了瑕疵,但認真想一下,箇中的邏輯,還是說不通。凡夫俗子的我,喜愛足球,久聞英格蘭球迷惡名昭彰,行為放蕩。但若果以球迷的表現,來推斷他們支持的球隊也一樣是流氓,恐怕碧咸叔叔也會高呼不公。虎父無犬子,只是諺語一句,父親從來不應代表兒子,兒子是另一個體,這是你信奉的個人主義,若果住在同一屋內,生活密切,所以就能夠「被代表,世事一定不會那麼複雜。

  當然,我理解你對狼高調聯署那份《香港再出發宣言》,感到不安,當中的行文「香港深受移民社會的過客心態、西方自由思想及個人主義的影響,對社會整體利益,尤其是長期利益不夠重視」,觸及你和朋友圈的基本價值觀念。但作為研究學術的你,對一些政治表態式的言語,怎樣衡量,應該有個底。政治口號,作用只不過是聚集一群人,凝聚政治能量,去爭取完成一些具政治結果的事情。怎樣做事,可以是另一回事。今天的中共,還履行工農兵精神嗎?周恩來在文革期間,還是聲言支持毛澤東,學術上應該這樣演繹嗎?民主黨在2008年競選時,是支持2012年雙普選,他們最終的行為是堅持這條路線嗎?口是心非,口非心是,是政治的經常現象,為的往往只是政治利益。幹出來的政治,才表現出真正的政治取向。狼是一張政治白紙,沒有實質政治表現可談,很難評。但用到以言評人,不敢說完全不對,但誤差度肯定會不低,至少歷史告訴了我們這種經驗。研究學術的你,為何沒有考慮這種可能誤差或不足,便下評語?

  以上的觀察,或許是觀點上的偏差,但你在《致狼書》還作了雙重標準的評價。你批評狼在過去十年,香港無數公眾人物曾被抹黑,均不見狼為任何一人仗義執言。這話我認為說得有力度。但客觀公平一點,豬可曾有為那一位曾被抹黑的香港公眾人物仗義執言?我真的記不起,還望你賜教。只批狼,而不批豬,是不是具說服力的批評?或許你依賴的,是豬和其團隊把「維護及捍衛香港核心價值」放在政綱、掛在口邊,但你提到的成名教授,經常被左報圍攻,他有受到豬或其團隊的維護嗎?正如你所說,狼和豬都是絕對遵從北京的意見,要是出現大風暴,那句掛在口邊的「維護及捍衛香港核心價值」,會否又成為曾蔭權承諾的「玩鋪勁」,又或者民主黨的「爭取2012年雙普選」?請不要誤會,我不是對狼能夠捍衛香港核心價值充滿信心,而是對你單純相信豬會履行承諾,感到愕然。至少,豬在政府的多年政績,實在教人感到他與狼相比,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你所痛責剝奪人民選舉權的遞補機制,當時強行推銷的林局長,其上司是誰,你又可曾記得和提及?

  或許基於美麗的誤會,我認為從事學術研究的你,不會疏忽以上種種細節,凡夫俗子只能聯想到,你在多處隱性蔽豬眨狼,也許你是一名隱性的挺豬者。你在《致狼書》似乎對狼的支持者,之前跟你的學術「討論」,還深有餘怒。但凡夫俗子認為真正的知識份子有廣闊的胸襟,不應把這些私怨反射到第三者。知識份子只需專注自己的學術研究,不用事事去跟人計較,更沒有必要依賴民粹式的學術,靠數人頭來標榜依據。這不是真正的學術,只是手段。哥白尼的見解,被教會視為邪說,不為當時世人認同和明白,到頭來還是有伽俐略識貨,繼續研究,最終得以平反。這是知識份子的悲哀,但也是知識份子的偉大。恕我再鸚鵡學舌地借用你在《致豬書》的一句:「你豁達,所以不介意別人說你不豁達」。你有真正的學問,應該不用介意別人說你沒有學問。

  你認為「豬和狼最大的缺失所在,恰巧都是對方的優勢,這一點,我不能認同。我相信自己的觀察經驗,性感動人的政治口號是用來叫嚷,不是用來實現。在政績上,在行為上,在背景上,狼和豬對所你提及的第二害「去普世價值」,都只會是狼的性格,不會有差別。我認為你所建議的「狼豬化」和「豬狼化」,前者只是假命題,並不存在,在第二害「去普世價值」的範疇,豬其實也是一頭狼,一頭沒有主見的狼。「豬狼化」是你真正留給豬的錦言。我同意你說到,「豬狼化」的招數根本不難,只要豬所代表的利益集團,接受左傾一點的社會政策,找一兩個集團交一點畢菲特稅,平息一下社會戾氣,或可開始治療第一害「超穩定結構」。現實有那麼簡單嗎?在豬身邊的人,不少也是曾蔭權競選連任的臉孔。曾蔭權當選後,對改革動彈不得,對增加土地供應毫無辦法,也不落力跟進金融界的疑似違規事件。倘若豬能當選,同樣的人在身邊,這條「豬狼化」絕世好橋,恐怕只是Simon鴻文的詞彙,長在溫室的豬,看不出有能力可以撞開這道金鐘罩式的關係網。「豬狼化」只可能是選舉時的形象,不似有實現的可能,至少曾蔭權作了多年親身示範。Simon,你真的相信這是出路嗎?

  豬和狼的比喻,是個別傳媒帶起話題的Sound Bite,本身已不完全貼切。你以不似是真命題的「狼豬化」與及疑似競選錦言的「豬狼化」,來繼續製造疑似平衡的討論,只是打開你家裡的兩道門子,造出歡迎不同方向訪客的格局,兩不得失,並繼續對狼對豬又纏又打。我的為人卻比較簡單,家裡只有一道門,等待的,是真正的學問,不是Sound Bite,不是假命題,不是晃招。搗藥的玉兔,我沒有興趣,還是留去陪伴嫦娥吧。

Yours
石峻

2012年1月9日 星期一

《龍紋身的女孩》:寡味的荷理活香料


  兩個多月前的一個中午,我在 Starbucks 享受閱讀 Milan Kundera  Immortality 期間,一位穿著極度性感而又非常漂亮的外藉年青女子,坐到我對面的空位。她一身白皙的肌膚,一雙修長的美腿,裙子穿得很短,手上拿著一部 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 來閱讀。我不知道她身上是否有 Dragon Tattoo,但她卻像 Sharon Stone 在《本能》內,交換了幾次美腿的交叉位置,令人難以集中精神繼續閱讀。這次咖啡店的經歷絕對是一次奇遇,這段影像自然一直留在我的心裡,而這份偶遇,也讓我對閱讀 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畢竟,這樣的推介,世上罕有。

  小說 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是一位瑞典人 Stieg Larsson 放在抽屜裡的遺作, 辭世後才出版,由於大受歡迎,譯本相繼發行。我閱讀的,是 Reg Keeland 的英文譯本。故事主要發生在瑞典的 Stockholm 和小城市 Hedestad,性質像偵探小說,男主角努力調查一宗塵封三十多年的少女失蹤案,最終帶來死亡的恐嚇。《龍紋身的女孩》也順理成章成為荷理活的獵物,繼 2009 年出現北歐版後,2011 年拍成另一版本的荷理活電影,由《七宗罪》的導演 David Fincher 操刀,影片焦點是罪行和暴力。

  自己一直不是太喜歡荷理活電影那種標準格局。拍攝方法,敘事手法,太公式化,不能給人意外的驚喜。對沒有看原著的觀眾來說,這齣《龍紋身的女孩》,所走的懸疑、驚慄、暴力路線,成績算是合格,能帶來超過兩個半小時的緊湊感覺。不過電影的味道,還是放進了很多荷理活的香料,搶走了小說的原來質感。當然,這樣說有點不公平,北歐版的《龍紋身的女孩》,自己其實沒有看過,但瑞典電影,很久以前看過一部《狗臉的歲月》,當中人情味很重,也很細膩。Stieg Larsson 的原著,雖然已是 Dan Brown 式的商業創作,但箇中的枝葉情節,還是展現一份瑞典人的生活態度和性格,這些枝葉和細節,在電影中差不多全被剪掉,剩下調查懸案和放大暴力的部份,十分可惜。像 Henrik  Mikael 之間的對話,與及 Mikael 接受聘約之前的細心考慮,電影版都放棄交待,的確很美國人的風格。或許這是今天為觀眾所接受的東西,一體化的物質生活,自會帶來一體化的情感,不同人的性格也因此變得模模糊糊。

  其實, 小說內容的覆蓋面,很廣很闊,Stieg Larsson 放了很多筆觸在查案之外的部份,而這些東西所佔的篇幅也不少。Stieg Larsson 生前是一位資深的新聞從業員,對媒體工作者的操守,有很細緻的討論。小說其實引伸了兩個值得討論的問題,一個是受財閥財務支援的傳媒,應否揭發老闆的罪行;其次是以犯罪方法得來的材料,應否公諸於世。Stieg Larsson 在小說作了他的判斷,但不代表沒有值得非議之處。電影對這等議題基本上是沒有帶出過,箇中原由,盡在不言中。而事實上, Stieg Larsson 昔日遺下的文字,在今天金融主導一切的社會,有不少喻意。

  而那位龍紋身的女孩 Lisbeth,也不是一位單純的高能力調查員,她在小說內,與 Herriet 是一個強烈的對比。無論背景、學歷、性格、地位、處事方法,都是南轅北轍,但她們卻面對相同的問題,被人凌辱和遺忘。龍紋身的意義,是面對艱難時的手段,當中充滿不一樣的價值觀,也滲透一種犯罪的象徵。它已不能反映社會上的道德,而是一種生活的態度。Lisbeth 依賴犯罪的手段,來解決其他犯罪的問題,好像成了一個新的標準。我們不應忘記,去年拉登和卡達菲的死亡經過。

  小說也有觸及不少納粹黨和舊約聖經的內容,講究畫面的電影,也沒有詳細跟上,觀眾自然也含糊地走過,失去探究的機會。電影的結局,跟小說的結局,有些不相同之處。個人感覺,電影的情節改動,抽走了一些人性元素,不是佳著。Stieg Larsson 的原著小說,的確寫得很引人入勝,若對電影感興趣的,更不應錯過。這是來自一份閱讀感覺,而不是美腿女子的推介。

2012年1月2日 星期一

悼念高華老師



  六年前的一月,我走進了中文大學蒙民偉樓,開始上高華老師的課,科目為「當代中國問題研究」

  那一年,高華老師獲授任為中大歷史系的客席教授,使我有幸在香港親身接受他的教導。高華老師一身樸素衣著,白白的頭髮,學者型的金屬眼鏡,談吐溫文爾雅,是孜孜不倦的知識份子模範。很多批評針對中國大陸學術造假腐敗,學者販賣謀利的偽術和學位,賺取豐厚的演講酬金,但只要上過高華老師的課,感受過他對學術和教學的認真,便會不若而同說出:慢著,中國的土壤裡至少還有南京大學歷史系的高華教授。自大的李敖曾說過,攪學術研究,既要闊,又要高要深,我深信高華老師是少數有這道能耐的真正知識份子。

  我還記得他在中大的第一課,討論Mark Bloch那部《歷史學家的技藝》,侃侃而談歷史學家需要走進今天的社會,而不是停留在過去。他也就研究歷史的方法,包括口述歷史和回憶錄的應用、官方與民間材料的取捨、他國歷史材料的比較、考量真偽等等,作出具份量的指導。高華老師給學生的勉勵,是研究歷史需要小心鑒別和判斷,方能真正讀懂一些語意曾被膨脹或修飾而又浩如煙海的史料。對學習和研究歷史的學生,這些基本功底可謂終生受用。而我當時也不知道,高華老師在中大教學時候的光陰,竟是他人生最燦爛、最精醇的年華。

  去年1226日,高華老師在南京病逝。據報導,高華老師的肝病在2007年已開始發作,那是他離開中大後的一年。熬過了幾個年頭,在發病後也不接受他人張羅籌款,一片謙謙學者的豁達、知識份子的風骨。他一生致力中國近代史的學術研究,把所賺不多的薪酬,大多放在參考書上。知識份子遺留在世的,自然是學問和知識,然而對高華老師最諷刺的事,莫過於他嘔心瀝血、詳述毛澤東躍升成黨主席經過的《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在大陸仍是禁書一部。這書最終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是高華老師從覆蓋面很闊,卻又很零碎的歷史材料,花上很大心力,把毛澤東前期歷史盡量還原的傑作,是學術界評價很高的嚴謹著作。《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最為人欣賞的地方,不單是內容,而是高華老師的功力,除卻有條不紊整理材料外,他運用了蘇俄方面很多解封的歷史材料,有說服力地清晰化和立體化毛澤東的歷史形象,不受黨史的局限。這才是具真正歷史學家意志的祟高貢獻。

  只是,世事總充滿巧合,高華老師恰恰在毛澤東118歲冥壽的一天與世長辭。高華老師的好友許紀霖教授在微博中也提到:「1226日是紅太陽升起的日子,高華卻在昨晚撒手西去。他是要在這天去天國繼續追蹤真相嗎?」讀後一想,教人無語。高華老師的遺作《革命年代》,出版後已成了我書架上的收藏。這書收集了多篇高華老師的中短篇學術論文,其中有關孫科的研究,很有閱讀價值。而令人遺憾的,是高華老師因健康問題,沒法完成中文大學出版社十卷本《中華人民共和國史》中的第七卷《新秩序和新衝突 - 從中共九大到林彪事件 (1969-1971)》,這無疑是世人的損失。

  幾個月的教導,不是一個很長的時間,但高華老師給我的感染,是永久的。能在他的課堂學習中共建國前後的歷史,是一種緣份,也是一種榮幸。我還記得高華老師依賴蘇俄解封的材料,側面分析毛澤東在建國初期所走的新民主主義路線,是尊重斯大林的指示。及後急速走向社會主義,並不是所謂的向蘇俄一邊倒,而是斯大林死後,毛澤東看不起接班的赫魯曉夫,也不再遵照斯大林指示的聯合政府路線。這也是我在這個科目的作業論文題目,非常感謝高華老師給我的指導。這篇論新民主主義被急速中斷的原因也是我與高華老師之間的一道橋,這份感激,直到永遠。

  能答謝和悼念高華老師的,便是繼續以他對歷史鑽研的精神、歷史學家的修養,走進今天社會的空間,寫出具感染力的文章,幫助知識的傳送和推動,那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步。高華老師,你的精神需要在世間上繼續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