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30日 星期五

一部反面的教材:《中國文明的反思》

  走過書店,被它的名字和封面簡介所吸引著,因此它成了我書架上的其中一份子。

  《中國文明的反思》(Chinese History Revisited),蕭建生著。封面上寫著的,是:「中國大陸禁止發行,海外未刪節版。全面反思中國文明,堪稱當代《盛世危言》。」

  對大陸未獲發行的書籍,我一直都抱有一定的尊重。數年前,大陸自由行啟航後,不少遊客都來香港的書店,購買南京大學高華教授所著的《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總有一種感覺, 《中國文明的反思》一書內,應載有一些尖銳而獨特的觀點,使其不能面世於大陸書店。然而,蕭氏的行文立論令人失望非常,此書不過是另一本以西方政治操作模式,來批判中國文化的一道小擺設。

  蕭氏以很明顯的野心,來寫這部書。由堯舜時期開始,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止,橫跨了數千年。這樣廣闊的時空,已先天性令書中的討論和探索缺乏一定的深度。相比高教授《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一書,全書只集中考究毛澤東由肅AB團開始,到當上中共主席為止,全段時空,只有十來年時間,內容深度充足,是一部嚴肅的歷史研究作品。蕭氏的書縱有寬闊的時空範圍,箇中論據,卻主觀性強,歷史觀點少,使之不大可能成為一部有高參考價值的書籍。

  蕭氏在書中,最主幹的觀點,是中國文化缺乏像西方的思言行開放與及宗教主導的思維,這些特徵使中國人大致被法家化的儒學所奴化。這不是甚麼新的觀點,而是過去的三數十年,一些以西方文化為世界中心的學者,所相信的看法。無疑,皇權時代的中國充滿不甚合理的尊卑區分、文字獄、局促的世界觀、無神論的主導。但憑這等可悲的價值,中國人在宋朝的時候,還是擺脫了前朝的枷鎖,創造了全球引以入傲的政治和生活環境。這一點蕭氏也沒有否認。由此可見,陋習沒有摧毀中國人可以成功的本質。宋朝之前的晉朝,中國人亦在政治極度頹廢的環境下,修研佛學。在後來的發展,文人的風骨,亦沒因受政治高壓而消失,捨身成仁之仕,如譚嗣同之流,還是歷代皆有。因此,中國文化孕育不出西方政治基礎,不完全是中國文化缺乏了甚麼西方元素,而是有其他文化原因。

  依我的看法,中國人昔日的宗族習慣和呆板的科舉考試題目,才是令中國發展不理想的真正原因。科舉考試這話題還是給蕭氏大包圍的情形,下中了一點注吧。

  然而,蕭氏在引用西方文化的優越性時,亦沒有客觀地談及相對的缺點。政教不分的宗教力量、馬基維尼式不擇手段的唯勝主義、殘酷地屠殺南美原居民、不公義的殖民制度、奴隸制度、帝國主義,都是西方世界的文化一部份,任何歷史學家都不能抹掉。蕭氏的理據,甚少提及有關材料,是偏頗的做法。文化不單純是政治制度的成熟或物質文明,蕭氏的寫作取向也明顯缺乏應有的方向。這書是貫徹到底的反面教材。

  讀過這本書後,更覺看書應具備恰當的分析力,才不致被書本中的單方面觀點所牽引。再者,我再也不會被所謂的甚麼禁書吹噓,真正有價值的禁書,像《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是不需在封面作甚麼宣傳,這是讀書人應存的銘記。

2010年4月20日 星期二

《十月圍城》第二回:是誰圍堵我們的夢?

  《十月圍城》擲下了金像獎的最佳電影,卻參與了圍堵香港電影之夢。

  這個說法,或許帶有不少主觀見解。但隨著《十月圍城》獲得了殊榮,香港的最佳電影獎項,已連續三年由非現代香港為背景主題的電影勝出。之前的兩屆分別是《投名狀》和《葉問》。再多數兩屆,獲獎的分別是《黑社會》和《父子》。《黑社會》帶著對選舉制度的諷刺,算是有點香港氣息,但《父子》的故事背景也只是在馬來西亞,現代香港的味道相當薄弱。究竟香港的電影,把現代的香港放了在那裡?

  不盡說獲得最佳電影的片子,被認為有水準而獲提名的,還是有一大堆是非現代香港電影。大家記一下:《赤壁》、《花木蘭》、《梅蘭芳》、《色戒》、《風雲II》、《淚王子》、《姨媽的後現代生活》、甚至乎《歲月神偷》和《麥兜響噹噹》,說的都不是現代的香港故事。當然,許鞍華的天水圍系列和一貫以犯罪為主題的電影,也有一定的香港味道,但帶不起一份充滿都市時代感的共鳴。這跟香港的普通主流氣息,還是格格不入。

  是誰堵塞了電影夢的發酵?不好說。是香港的週遭缺乏讓人刺激的小品故事話題,抑或是電影人缺乏創作思維,恐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吧!還有一些不容忽視的市場因素,把創作人的考慮過濾了。說的是甚麼?不如大家看看今年在香港電影金像獎,獲提名最佳亞洲電影的大陸電影,不難找到答案。《建國大業》、《南京!南京!》和《風聲》,全都是關於那個年代的電影,有口裨也有票房,做生意總不能完全跟錢包作對吧!

  相比日本和南韓,香港甚至大陸電影都缺少了一份當今的時代氣息,劇種狹窄。《禮儀師之奏鳴曲》脫穎而出,亞洲電影大獎獲獎的《母親》(港譯:《骨肉同謀》),皆有濃厚的都市味道。甚至乎早一兩年的《東京奏鳴曲》、《追擊者》、《密陽》,都是這類現代題材的出色作品。尤以《密陽》那種批評基督教的電影,內容破格得很,不是一般香港電影所能比較。當日本人和韓國人不斷努力在現代的氣息,找尋不同兼多元化的電影題材,香港電影卻停留和迷戀著歷史和過去,走不出那段時空的框架。

  要拍一部有香港特色的香港電影,不在香港生活中找題材,不知可以怎樣做。而我們的生活,不一定跟罪案、兇殺、爭產有關係,我們還有很多身邊的故事,作為夢的伸延。僅希望下一屆的電影金像獎,可以跑出一部有現代都市氣息的最佳電影,而不再把我們的夢留在過去。畢竟,像《新不了情》、《甜蜜蜜》、《女人四十》、《流星語》那樣能表達香港氣味的電影,已經是久違了。北望神洲之餘,香港電影還需有自我表述的魅力,而不是一面倒的溶入全球化的大網子吧!

2010年4月19日 星期一

《十月圍城》第一回:藏不了的缺憾

  想寫一篇《十月圍城》的影評,已經很久。碰巧,香港電影金像獎在四月舉行,感覺上是等待頒獎結果後,才寫的話,話題可能會更多。故此,這段是一篇等侯久了的文字。

  十六項提名,八個獎項,的確是近年少見。但實際上,嚴格地去考量的話,《十月圍城》並沒有完全拿下所有重要獎項,包括最佳編劇、最佳男女主角等。說《十月圍城》是二零零九年其中一部佳作,還可說得過去。但說得坦率一點,它並不算是一齣很有說服力的優秀電影。

  《十月圍城》有很濃厚《投名狀》的氣息。清代的歷史背景、迫真的場景、凌厲的動作、還有陳可辛的名字,都使我想起《投名狀》。但兩片真的要比較的話,《十月圍城》的劇本來得鬆散得多,角色的塑造也不及《投名狀》鮮明。《投名狀》中,李連杰、劉德華和金城武,各有性格,並相互牽動。但《十月圍城》則太貪婪了,人物是多,但卻不深刻。算得上落墨深而有實在印象的,不算多。就算掛名男主角王學圻,戲份也不多。儘管電影是企圖塑造五湖四海人士顛沛流離的悲哀,但整齣電影有點大雜會的應覺,連繫性也不強。拿不到最佳編劇獎,是意料中事,亦反映電影嚴重不足之處。

  當然,較可取的,是場景和動作場面,範圍大而且迫真壯觀。但若只把這些地方看成值得觀賞之處,那麼《十月圍城》只能算是一齣成龍式的動作電影,出色程度大打折扣。再嚴格挑剔一下,一九零六年的中環街道,從昔日的舊照片來參考,也不大可能有那麼擁擠的街檔和熙來攘往的人群,那個感覺,像省城廣州多一點。這是來自製作人員真的考究,還是迎合大陸市場觀眾口味,可能也需要導演解畫一下。

  而對歷史有研究興趣的人士,對電影後面的敘述,也應該感覺不是味兒。電影故事是虛構,這一點沒有問題,歷史小說也不會要求所有人物和故事是真確。但電影最後的文字字幕敘述,則是十分低層次和欠缺歷史視野的表述。除卻中學教科書以外,大多的歷史學家都不認為孫中山跟武昌起義有甚麼關連。孫氏之所以出任中華民國之第一任臨時大總統,是武漢的仕紳和袁世凱均不願背上篡國的罵名。在協調下,先讓孫氏當個臨時大總統,後把權歸回正式總統袁世凱。孫氏一生,只是一大堆政治大炮的發言人,無足堪言。較有實效的,是走激進民族主義,去刺殺清室的官員和貴族。電影沒有提到孫氏的暗殺手段,而「列出」孫氏所謂可能有參與的武裝革命行動,是偏頗的選擇,也為觀眾帶來不正確的歷史觀。

  也許,這些缺憾被可觀的畫面和演員的級數遮蓋了。但作為一個認真的觀眾,這等不足不能使《十月圍城》在我心目中留下一個完全優秀的印象。《十月圍城》在電影金像獎的成績亦足以說明,二零零九年的香港電影,水平是站在那一個位置。

2010年4月11日 星期日

《白夜行》:是絕望的淒美?還是世俗的謊言?

  東野圭吾的《白夜行》,繼拍成電視劇後,配上孫藝珍在電影銀幕出現。

  先不談這齣電影《白夜行》的成績,孫藝珍的勇氣和自信的確是十足的。當年古裝電視劇《黃真伊》大受歡迎,河智苑的演出受人讚賞。但當電影版的《黃真伊》以另一故事內容,由宋慧喬送上後,一大堆直率的評語出現了。事實上,電影在故事的編寫演繹方面,以至細膩層面,都不容易與電視劇作比較。電視版本受歡迎,一般會令電影版的演員更形壓力。《白夜行》的電視劇版,水平很高,孫藝珍願意演出電影版的《白夜行》,不會不明白這是一項艱難的挑戰。

  其次,由精彩的懸疑推理小說改篇成電影,要拍出好成績,亦是很困難的,事關看過原著的人太多了,對故事已有瞭解,故對電影情節沒有很大的新鮮感。近年,湯漢斯演出丹布朗原著的《達芬奇密碼》,廣末涼子演出松本清張原著的《零的焦點》,皆屬這類電影作品,口碑和成績皆是一般。《白夜行》的劇情複雜,人物眾多,兼由一位新人導演朴信禹主理,這些基本因素都不大有利電影能夠交出好的成績。

  那麼,這齣電影版《白夜行》拍成怎麼樣?若果不把它與原著和電視劇比較的話,那麼整體成績還是可以,至少比電影《達芬奇密碼》吸引。這齣電影,儘管在大框架上跟原著是相同,但情節卻有很大的差異,人物角色亦較少。或許,這算是聰明的,原著的豐富情節,不是兩小時的電影可以演繹出來。

  但若以角色的塑造而言,儘管電影版《白夜行》的女主角美湖和男主角祐翰(即原著和電視劇的唐澤雪穗和桐原亮司),有著貼近原著的結局,但在情節安排上,卻沒有完全反映出原著中雪穗和亮司的性格和悲愴。雪穗和亮司的狀況,在原著內是透過不同的人物角色來作出側面的反映,然而電影版卻以情節、對白、畫面和演員的眼神來帶出美湖和祐翰的故事,而正因著影片時間的限制,所作出來的演繹明顯缺乏原著的豐富。在原著中,東野圭吾透過花岡直子、栗原典子等角色,來反映亮司作為男人被天譴的可悲陰暗一面;而以秋吉雄一的角色來帶出亮司的鬼魅身份。而篠塚一成、高官誠、川島江利子、藤村都子等,都是東野筆下反映雪穗毒辣、自私陰暗面的重要角色,描繪雖然只是從側面出發,但卻細膩。特別是篠塚一成的一角,是雪穗不是對亮司一條心的顯示。電影版《白夜行》沒有帶出這些角色,是沒法完整地以原著的神韻,表達男女主角的性格。

  若純以忠於原著的程度而言,電視劇版雖然沒有跟原著相同的結局,但人物性格的演繹,較為貼近。依我的看法,電視劇的結局其實是東野原著的延續版,和東野的故事原意沒有衝突。電視版給予雪穗懲罰和原諒了亮司,都是一個對東野原著合理的伸延。和電影版不同,電視版是以桐原亮司為劇的中心,而一切情節的修改,亦以亮司這角色來出發,如氰化鉀殺人事件、栗原典子和彌生子的結局,皆是圍繞亮司來改變。栗原典子跟亮司的結局,是把日本潛意式的原諒形象化,東野其實在原著內某個程度已原諒了亮司。在日本的文化中,死亡是重生的開始,不能視為懲罰。相反,雪穗的留下是活受罪,東野的原意應該是這樣,這和能夠擁有多少的金錢和享受無關。電視版對雪穗的安排也只是把東野的潛意形象化,不盡是結局的修改。

  其實,東野作為一位社會派的推理小說作家,他所關注的是怎樣把小說聯繫到社會的層面上。雪穗和亮司是反映社會不同階層的人物,雪穗是代表虛偽的資本家和政客,不斷以謊言來掩飾自己的惡行,亮司是代表對金錢和權力迷戀的弱者,終其一生,只是在替雪穗這等資本家和政客犧牲和奉獻,甚是可憐。很多人認為《白夜行》是一部愛情小說,這一點我恐怕很難認同。而很多人忽略了的一點,是那一部文學著作《飄》在原著內的意義。(《飄》即Gone with the Wind,拍成電影時有一個眾人皆知的翻譯名稱《亂世佳人》。)《飄》是講述一名在美國南北戰爭中,艱辛生存和生活的白人女性斯佳麗(Scarlett O’Hara),怎樣以謊言欺騙地得到第一段婚姻、為金錢而下嫁第二任丈夫、為所謂希望的樂土塔勒(Tara)而殺人、最終失去了最心愛的戀人而獨自生活。這和雪穗的遭遇雖然不是完全相同,但卻十分相似,東野在小說的前半部帶出《飄》這部小說,其實已大致勾劃了雪穗後半部的故事了。

  演員的演出方面,電影版的孫藝珍明顯是比電視版的綾瀨遙優勝,單以眼神、身體語言、說話的語氣而言,孫藝珍皆把美湖/雪穗這角色演繹了出來。尤以在洗手間以怨恨的手按著胸口表現不忿的一幕,令人想起《夏日香氣》中柔弱善良的沈慧媛,也有相若的動作來表現對愛的痛,兩者的內涵和性質,是完全不相同,但卻一樣迫真。若果孫藝珍能演出電視版的話,演出相信會更細膩精彩。可惜的是,電影版的高修及不上電視版山田孝之的表現,也許是祐翰這個角色缺乏了完整的建構,發揮難以跟山田孝之的桐原亮司比較。

  還要一提的,電影中有兩點的安排,也是不大理想。第一是選用韓石圭演偵探的角色,不是說韓演得不好,而是缺乏一種新鮮感。我不敢說看過韓的所有電影,但印象中,演警探的,至少有《生死諜變》、《赤色誘惑》、《以眼還眼》。若是孫藝珍再演文藝苦情片,恐怕觀眾也會有看膩的感覺。韓石圭的狀況是一樣,朴信禹找他人來演這個偵探的角色,可能會更好。第二是那首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配樂,配在美國小說《飄》一起,已有些不協調。兼且,《天鵝湖》有一個童話式的完美結局,跟美湖和祐翰的故事,也不相襯。當然,我也理解《天鵝湖》的故事,包涵公主和王子只能在晚上才能以真面貌相見的隱喻,跟《白夜行》的主題有一點相關,但一份突兀感還是不能抹去。

  撇開這些不足,電影《白夜行》還是有一定的味道。特別是對那些沒有看過原著或電視劇的觀眾而言,它有一種刺激讓你去買下原著,向雪穗和亮司的境地再去進一步探索。

小休後的重逢

  把這個網誌放下了幾個月,一來是由於工作上的忙碌,二來也是希望能反覆思考一下,應該把甚麼的文字和東西記下來。

  早幾個月前,留下來的文字,有些現在回看起來,感覺只是一般,有的更算是粗糙馬虎。不過,記錄還是記錄,也不打算修改和刪掉。日後,也盡量把精力放在非政治的議題上。

  這不是說,不會有政治味道的評論,但還是會多一點跟隨《一葉館》這三個字的味道,從一草一木,以洞世情。